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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丧美文
从长生家里回来,老崔就不想动弹了。
其实也就是忙了一天,熬了一宿。要搁农忙时候,哪次没有连着熬上几天几宿的?主要是老崔觉得脑袋里面的事情多了,心突然淡了。
七十三八十四,长生不愁吃不愁穿,也常年不见有什么大病,上月庆祝在街上请结婚酒,才见了一面,身体还好好的,只是精神差点,现在还不到七十就先去了,实在有些不明白。
长生是老崔的远房亲戚,也是在老崔心上呆了大半生的疙瘩。还是桂芳死了,两人才开始走动起来。当年桂芳的对象是老崔,只等着老崔家的彩礼过门,这亲事就成了,可是桂芳等来的却是长生家的彩礼。自从长生和桂芳成家后,老崔就再没有上过长生的门,直到桂芳前几年病死,老崔才开始跨进长生家的门。
桂芳的后事办得闹热。那时正是村子里最兴盛的时候。长生为桂芳办了七天七夜的大丧,听村里老人说,除了以前大地主张家老太爷90岁过世这样干过,桂芳就是第二个享受这样待遇的人了。
老崔一直跑前跑后的为桂芳的事忙,到溪边取水,砍芭蕉造阴间的城池,供死者后人游城,到晚上守夜,也是尽心了。其实,忙起来可以让老崔在感叹桂芳嫁得好的之余,不用牙酸酸的在心里念叨:烧包,就是儿女出去打工找到点钱了,烧,烧包,你尽情地烧!
这人啊,说老就老了。老崔叹了口气。
村里的年轻人一群一群的外出打工,村子富裕起来。老崔在村里也开始扬眉吐气,儿子没有出远门,就在镇上新建的化工厂打工,隔三岔五可以回家看看,儿子回来那天连烟囱里出来的炊烟都更有气势。
长生的事办得匆促。连身上的寿衣都短了好长一截,好些地方已经有了虫蛀眼子。想到这里,老崔把压在箱底的寿衣翻了出来,从老伴做好放进去就没有动过,一大股霉味。
儿子也说是要回来参加长生的丧礼的,最后赶着加班没有回来。他没有看见长生最后这个局面,自己千万不要这样。原来上千人口的大村子,现在连找12个人一副的龙杠都凑不齐。好不容易找来几个壮年才赶着把最后安置长生的金井挖好。最后是在30多里外的乡上才找来了一个小道士。据说是老王道士的儿子,嘴上毛都没有长青,瘦小得来一阵风都可以吹走,桃剑罗盘一应家什都是新的,还端来一个录音机,当时唬得老崔一愣一愣的。
长生的四个儿女回来了1个儿子,2个媳妇,女婿说太远了,女儿也没有回得来。整个大事没有法好好的支应。说好两吹两打的功夫,小道士说来这天就是一天了,晚上敲打一夜那就是两天了,别处等着的。
小道士在香烛前招魂念经的时候,老崔凑过去认真听了:魂兮归来!去君之恒干,何为乎四方些?舍君之乐处,而离彼不祥些。魂兮归来!东方不可以讬些。长人千仞,惟魂是索些……
老崔一句都没有听明白,倒是外面来的龙杠中有人笑了,还说楚辞什么的。
小道士念累了,就放起了录音机,算是帮着念经,龙杠们也闹着说,要吃的,要吃的。
好不容易,把长生送上山,道士就拎着祭奠用的公鸡匆匆走了。老崔当时想,这套功夫做得太应付了,可惜了长生这一辈子的辛苦,最后都没有落个好收场。
长生的儿女没有回来整齐,老崔有点生气。儿子没有来参加长生的丧事,老崔也有点生气。只怕自己今后这一天他们也是忙啊,老崔给儿子打电话了,长生是长辈哦。
老崔叹口气,人这一辈子,有什么意思?
突然电话响了,老崔拿起一看,是儿子的电话,多半是这个星期又不回来了,都四个星期了,难道上班真的就这样忙?
放下电话,满沟只剩下风的歌声,呜呜穿过,天地间连一鸟叫都没有。老崔叹了口气。今天不用忙做饭了,怎么都可以对付了。
老崔在屋里屋外走了几趟,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,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套寿衣上,他端起寿衣吹了吹衣服的面子,不知道当年老伴做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做的,自己就没有看见过,都记不得她啥时候告诉自己那套衣服的事了,那就是她最后给自己做的事情了。老崔的眼里有点涩,他伸出拇指在眼角上揩了一下,又揩了一下。
真是一套上好的寿衣啊。针脚细密,连衣袖和裤腿的口子都还缝着,紧紧地缝着。布鞋的底子上是熟悉的米子图案。
老崔心里一热,看来是都记着呢。肯定应该是合适的哈?
老崔躺到床上,把那套寿衣覆在自己的身上,长短合适,就是那个傻瓜来帮自己穿上也不会出丑。那样第一桩大事就稳当了,然后他们就可以放心地支应其它的事情,好生地忙他们该忙的事情,老崔的头脑中浮现出那一场一场地热闹来。
黄昏的太阳像个烧尽的炭球,泛着没有热度的红光,光线透过木条嵌就的窗子,落在老崔的身上,老崔一动不动。
屋外开始刮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