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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林前的小屋美文
我下了车,乡间的“蹦蹦车”突突突地喷出一股黑烟转过弯不见了。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,四周一片荒芜,空气中弥漫着萧瑟和冷清。我搓了搓被风吹得冰凉的脸,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小路。
王建锋跟我无数次说起,从县城坐车一个小时左右,过了回隆乡转过两道弯的地方下车,向路的右手看去,有条窄窄的小路,那就是通向他家的路。
这些通往村寨的山路,纵横交错,崎岖蜿蜒地在山峦与峡谷间延伸,那一条看起来都是如此相似,若是初次进山的人,行至岔路口,一定会犯难:该往哪条路走?好在我跑惯了野外,常常在这样偏僻的山路上走,对山路有着一种自然的认知,倒是进了城里,看着眼花缭乱的店面,却有几分茫然无绪。
我迟疑地顺着小路走去。路比我想象的要宽,也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,深秋的萧瑟让一切都显得寒瘦。山里的四季总是分明,立了冬,气温眼看着下降,云压得很低,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,连呼吸都是潮湿的。地面上一层薄霜,不肯倒伏的蓟蓟草和干枯的橛枝亮闪闪地挺立着,不时碰触得扑簌簌地响。路旁田地里还有未翻挖的包谷茬,还没来得及收进家的包谷杆成堆成堆地摞在地里,在冬日的晨雾里象是一个个碉堡。阳光慢慢地升起来,远处松林间飘荡着淡青的薄雾。一路向山上走去,翻上山坡,都有些冒汗了,我解开了衣扣。这条路,我想王建锋一定走过多次,也许我踩着的正是王建锋曾留有的足迹,他一路从乡村进城,考上大学。小路曲曲折折地绕着山梁,时时在绿树间看到一幢幢农屋。虽然我是第一次走这条路,但还是不用费劲就知道我的目的地快到了,我感觉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。绕过山坳,一幢青砖瓦房出现在我眼前,我立即认出来了,这就是王建锋跟我说起过的房子。
在山林前的小屋笼罩在淡淡的薄雾里,安祥而宁静。几只鸡在屋前寻食,屋旁的猪圈中贪吃贪睡的两只肥猪呼呼地扯着鼾声,石阶上有黑绿的苔,我径直向屋子走去……
我正要伸手拍门,门似乎是虚掩的,轻轻一推就能打开。忽然我看见一束晚开的秋菊在墙角怒放,雪白的花辨丝丝缕缕缠绕着,象是一朵朵白花醒目而刺眼,我顿时呆愣了,像电击一样脚步踉跄。
“你找谁?”
一个老人从我身后过来,还扛着锄头,也许他正要去地里。对于一位陌生人,他慈善的眉目里并没透出不信,而是流露出关切的询问。这在我不长的野外地质生活中常常遇到象这样朴实的乡下人,让我在荒野冷寂中时时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。我不用问,看看样子,就知道是王建锋的父亲,两父子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,平展的额头,浓黑的眉毛象是卧蚕一般,宽厚的嘴唇,还有说话时嘴角会轻轻地向上提,露出善意的微笑。
“我是王建锋的同事……”
老人不等我说完,急忙向屋里喊;“建锋娘,你看建锋朋友来了。”
“是吗?”屋里响起苍老的声音。“老头子你快把客人让进屋来,外面多冷。”哐当一声,不知碰掉什么东西,随着门吱扭一声打开了,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出现在门口,满头白发在身后幽深阴暗的背景里显得格眼刺眼。
老人忙放下锄头,一面拉着我向屋里走一面说:“快进屋,快进屋,屋里暖和些。”
两位老人并不多问我的来历,老妇粗糙的手拉着我,象对孩子样的亲切,我的心里涌出一阵感动。她弯下腰来拾起碰到的凳子。
屋里并不象在外面看到的那样阴暗。老妇捡起掉在地上的盆子放在架子上,刚才她一下子把盆子撞掉也没来得及顾上。老人拉着我到火塘旁,红红的火塘让整个屋子暖暖的。
“建锋怎么没有回来?都有大半年了,他身体还好吧?……”老妇不等我坐下,问话一个接一个,最后问“他不会生病了吧?”
我思忖着,用了最简洁的回答:“他很好。”
我知道这句回答让老妇不会满意,但我似乎看到建锋站在幽暗的屋角冲我点头。
“我就说嘛,我们家建锋的身体是那样的好,从不生疮闹肚的,结实的跟牛犊子似的怎么会病呢,”建锋的父亲接过话来,“小伙子,你不知道,建锋他娘说门前那丛花这时节还开,成天瞎唠叨,这不好,那不好,怕孩子有啥事,这下好了,听了你的话,老太婆你就放心好了”
……我没说出话来,眼前又是那白得刺眼的素菊。
“他一定很忙吧,这孩子就是只忙着做好工作,信也不写来,算了,让他忙,我都跟他娘说,孩子是做正事,不要分他的心。”
停了一会,他又说:“你跟他讲,要注意自己身体,我和他娘还能做得动,不用他挂念。”
我不想让自己的思维停下来,回忆起建锋和我们一起工作时的点点滴滴,向两位老人详细地讲,包括怎样上山、怎样放线、怎样测地形,两位老人听得很仔细。当听到说建锋不留神踩着滚石从山上摔下时,老人脸色变得煞白,紧张地盯着我。我干涩地笑了一笑,说我们在野外工作都很注意,这些危险对我们来说是很小的事,一般情况都能化险为夷。
老妇重复了一遍“化险为夷”,我说“就是没事”
老人冲我笑笑,对我说“她年纪大了,耳朵有点背。”
“我家建锋从小野惯了,爬坡下坎的,怎么会有事呢。”老妇坐在小桌旁,一个劲地望着我。也许她试图从眼里看到我描述的建锋,此刻她一心想知道建锋更多的消息,把家里的事情都放下了。
“咦,还没给客人倒茶呢?老太婆,快给建锋朋友倒杯水去。”
老妇从茶罐里倒出茶来,边倒边念叨:“我家建锋最喜欢喝家里做的茶,每年要走的时候,他都要背两斤去,说是家里的茶味厚耐渴,你喝了没有?”
“喝过,建锋的茶我喝得最多了。”
“是嘛,好喝吧。”老妇递过茶碗。
我接过茶碗,喝了一口
“还喝得惯吧,建锋喝惯了家里的大叶茶,到了外边,总说那些茶跟白开水一样无味。”
我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,鼻子一酸,说不出话来,眼底涌出潮湿的泪,两位老人微笑的面容在我眼前模糊难辨,象是隔得很远很远。
老妇并没注意到我,她自顾说到:“建锋不象你这么斯文,喝茶都是小口小口的,他小时候贪玩,每次不是玩出一身的汗不回来,回来呀,端起茶碗骨嘟骨嘟地象灌一样,淘得很,那时候他经常空着肚子就跑去上学,回家来饿得跟犯人一样,大口大口地要干几碗。”
老人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:“他肯定还没吃早饭呢。”
我以为他说的是建锋。
“跟你说,他肯定没吃早饭,快去弄些吃的。”老人指了指我。
“对了,一定没吃饭,我都忘了。”老妇不容我解释,起身去灶房去了。
“我是吃了饭来的。”
“那就再吃一点,建锋如果在家,肯定要留你吃饭。”老人和善地说。老妇跟着端来一碗大枣,又说:“这枣是建锋最爱吃的,又甜又香,,以前他去上学还是到单位都要带些去,快尝尝,好吃吧,要不我给你装一袋去,让大伙都尝尝。”
“嗯,建锋给我们都带去的,真的好吃。”
老人和我坐着,他有些不安,起身从桌上拿起烟袋,拈起一撮烟丝填进烟锅,扑地打着了火。我坐在旁边悄悄打量着老人,他脸色红润,双手和面部都布满皱纹,他缓缓地吐出烟雾,淡紫色的烟雾缭绕不散,老人透过烟雾看着我,又象是什么也不看,神情迷离而孤寂。我想寻些话说说,打破这尴尬局促,脑子转来转去,却什么也说不出。
这个时候屋子里很安静,只听得老妇涮锅做饭的声音。我思虑着怎样开口。
“快吃,你一定饿了,趁热,吃了暖和暖和。”老妇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进来,不由分说地让我吃。
我怎么吃得下去,喉咙口象是塞了团棉花,望着老妇含笑的眼,我大口大口地吃着。
“你看,他真饿了。”两位老人笑着议论,像是看着他们的儿子。
“慢点吃,别急。”
屋后忽然传来沉缓的脚步声,我梦醒似的捏着衣兜那个硬硬的纸包,心却沉沉的坠入无底的深潭去了……
那纸包中,我清晰地记着分队长交给我时,有一张上面分明写着五个大字,“死亡通知单”,黑黑地刺目。
那天,建锋和我去放线,本来是我打标尺,可是我正巧感冒,不想跑,他就让我观测,自己去打尺子。测到后半程,我看到建锋爬向对面山崖,突然,他脚下一滑,站立不住,象飘飞的树叶一般缓缓地掉落……
眼前依然是寒瑟中绽开的菊花。